客家情歌 by謝宇威

傍晚,拿了禎兩年前拍的照片送給新認識的朋友。別過之後,走去活大買晚餐。拎著吃過不下二十次的紅油炒手麵走進詩社社辦,外頭十二月台北一片淒風苦雨,恰好今晚活大二樓的表演教室沒有舞蹈社團使用,少了平時總是肆無忌憚的音樂音量。我經常一個人跑來詩社社辦吃晚餐,有時是水餃、有時是紅油炒手麵,以及最普通的自助餐便當。

今晚坐在草蓆上吃麵時,突然覺得這麼安靜的空氣,適合來放點音樂。一切是這麼地剛好,我試了試一旁書桌上蓋了厚厚一層灰塵的音箱和CD播放機,還能夠運做,拉開抽屜,找出了一張唱片,我根本沒有仔細看是甚麼樣的唱片就抽出了CD塞進播放器。吉他聲和渾厚的人聲自陳舊的音箱流出,原來是張客家歌手的唱片。

今年夏天,我有事情去了一趟新竹市,辦完事情後在街頭亂走亂逛,臨時起意跳上了公車,去竹東一探電影的拍攝地點-竹東高中(按:參見青春九降風一文)。公車一路搖搖晃晃,我十足觀光客一般地靠著窗戶向外張望著。

車上乘客料想都是當地居民,通勤往來於新竹市和竹東兩地,日子久了,搭車的人和司機建立起了感情,接連幾個上車的婦人都和司機熱切地聊著,但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甚麼。突然間,我意識到他們口中吐出的語言並不是台語,而是種我聽不懂的語言。起初我以為那是東南亞的某種語言,想了幾分鐘,才驚覺原來那是客家話!我家是外省和本省融合的家庭,從小講國語,我的台語不很輪轉,我的國語腔調又有些許受我爸的外省腔影響,我媽的國台語是北部腔,我上高中後又被同學傳染了台中腔,可謂相當複雜。那回在新竹的公車上聽到乘客的聊天,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清楚地聽別人講客家話,對我而言實是相當有趣的經驗。

今晚聽的那張唱片,演唱人名叫謝宇威,中生代客家語創作歌手,曾經得過金曲獎最佳客語演唱人獎。唱片中其中有首歌,今天晚上我重複聽了數十回,貼錄於下:

 

作詞:謝宇威/徐智俊/劉慧真

作曲:謝宇威

眼看著你獨自 離開我的那一年
我的心悲傷啊 雙眼淚連連

離開一年 想你一年
到哪時 到哪節 我們倆才能相見

我想今夜 化做一陣濛煙
飄呀送呀到呀 送到你的身邊
見你一面 痛惜你一遍
是不是 有可能 這情緣還會相牽

想你一年年 想你千萬遍 無奈何無常的世間
想你一年年 想你千萬遍 無奈何我們有惜無緣
任我喊呀喊呀喊 你也不回應

 

 

槍與玫瑰新專輯 “Chinese Democracy”

民主中國

某天清晨開電腦連上網路,竟然看到這樣的新聞標題:「Guns’N’Roses release new album “Chinese Democracy”」,眼睛為之一亮,頓時睡意全消。天啊,槍與玫瑰真的發新專輯了!居然還能盼到這張已籌備了十四年、都快要成為傳說的一張唱片的問世。

我第一次聽到槍與玫瑰的歌是在國一的時候。隔壁班學長借給我一張據說很好聽的唱片,上電腦課時我偷偷用耳機放來聽,當下第一個感想是:「這個人唱歌怎麼這麼難聽…?」那時我還完全無法接受Axl Rose乾癟的嗓音,以及近乎神經質的嘶吼喊叫,儘管幾首抒情經典很好聽,仍舊無法真正地打動我。默默將CD還給學長,繼續聽我的Bon Jovi、Aerosmith、L’arc-en-ciel.

說也奇怪,兩年多後,我升上高中,搖滾也聽比較多了,我突然愛上了槍與玫瑰那種結合藍調、硬式、重金屬的痛調,我跑去唱片行買了Use Your Illusion I和Use Your Illusion II回來,從此槍與玫瑰的音樂成了我高中歲月記憶的一部分。特別是高三要申請大學的時候,同時要準備備審資料、筆試,和以防萬一用的指考,每天都十分疲憊。每晚在學校圖書館唸書唸到九點,回家後又開電腦寫備審資料,我總會打開音樂放槍與玫瑰的搖滾或是莫文蔚的情歌,雖然這兩者風格迥異,但是都帶有一點若有似無惆悵的情緒,陪襯著我長期處於孤單疲倦的心情。

先前在網路上看到Axl Rose的近照,已經讓我相當震驚,從前飄逸的長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嘻哈舞者般的辮子頭,同時也有了四十歲男子普遍擁有的身材,想必也不可能再穿著白色小短褲在舞台上奔馳。我暗自想著,真的是”Nothing lasts forever.”呀。

我已許久沒踏入唱片行,而且我不喜歡聽當代的華語流行音樂,大抵上我算是已經和流行音樂脫節了。得知槍與玫瑰發新專輯後,我把新歌和舊歌都拿來聽了幾遍。想當然耳,任何一個聽習慣了舊槍與玫瑰時代作品的人都會很不習慣吧。少了光輝時代的樂手班底,風格轉變,再加上Axl Rose在這十多年中嚐試了各種和不同於以往的樂風,我們自然應該要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現在這個樂團可能不太像你記憶中的那個槍與玫瑰了。然而,雖然舊槍與玫瑰時代的歌曲雖然早已植入心海深處,彷彿血液的一部分,我還不至於完全無法接受新專輯的風格。

如果從我高一真正喜歡上槍與玫瑰音樂開始算起,我等這張新專輯也等了五六年,經過這麼多年,我除了增長了年紀,人也變了不少。同樣的,整個世界都變了,沒有甚麼事情是不變的,新的記憶、舊的記憶無時不刻寫入我們的身體,時間不曾停止地走著,幸好我們還能夠隨著音樂搖擺,大聲喊著”Rock on! Guns’N’Roses!”

張雨生二十週年紀念展有感

從PTT雨生版得知有一群雨生的歌迷熱心地發起了這個活動。是張雨生出道二十週年,也是他逝世十周年。

無奈這個展覽的時間非常不利於我,恰好卡在期中考前的周末。然而這是再怎麼樣也不容錯過的,我算準了時間,在展覽第三天的最後兩個小時去看展。在基隆路上從自來水處搭第1路公車恰好可以到達展場-信義公民會館,位於莊敬路和松勤路交叉口。

到了公民會館,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這裡就是從前的四四南村,台灣第一個眷村,安置第一批隨軍來台的兵工廠眷屬。有點難想像雨生紀念的展覽場地竟然是選在這樣的地方,典型眷村式低矮的平房,坐落在繁華的信義區中央,抬頭便是台北101大樓。穿梭於這裡的身影都是年輕的,房舍以及巷弄都被整理打掃地太過於整潔,全沒了歷史和光陰的痕跡。

轉過幾個彎才找到了展覽的入口。走進會場,映入眼簾是繫在細繩上一張張的白紙,從天花板垂掛而下,全是張雨生生前作品手稿的影本,多半為歌詞最後定稿時以手寫做修改的記錄,其中穿插著少許記有作品原型或是練團套歌的簡譜。展場右側陳列了所有張雨生的出版品,包括生前所有的個人專輯、參與製作的唱片,以及逝世後唱片公司為他發行的精選、紀念專輯,最前方靠近舞台的地方則放置了數把雨生生前使用過的吉他。我到場時,主辦人員在會場內播放著幾首雨生經典作品,眾人坐在椅子上靜靜聆聽,站著的人也鮮少走動。這天不巧我沒有太多時間能讓我閒逛及放空,我迅速穿梭於展場,急於看完所有展覽品。這次展覽其中一個重要的宣傳點是雨生生前親筆寫下的書信,如果我沒有看漏的話,展出的書信應該全部都是大學時期寫回家的家書,而且多半都已經收錄在1999年出版的那本張雨生紀念書中,看完信的開頭我就知道之前都已看過了。

他離開這個世界十年了。我也聽他的音樂,十年了。其實從小我就知道我的乾哥哥和張雨生有親戚關係,但是我一直沒有因為這樣的連結而對張雨生認識更多,而卻是到了他死後我才真正開始聽他的音樂,進而喜歡,進而成為生命中無法割捨的旋律。

十年前,1997,我國小五年級。那年我們的世界先後向黛安娜王妃、德雷莎修女告別,香港回歸、台灣發生白曉燕命案、第一隻複製羊桃莉誕生,我仍處於懵懂不懂事的死小孩階段。

雨生發生那場致命車禍時,讀國小的我還沒擁有自己買CD唱片的自由,當時我聽過的他的作品還不超過三首,當然其中包括,嚴格來說對他根本不甚了解,但就是有著莫名地好感。豈知當我才開始要探索、了解他的歌聲、他的創作的時候,他已經一步步走向天堂。雨生和死神拔河的二十四天裡,廣播電台每天頻頻播放著的副歌”Say goodbye,前前後後,迂迂迴迴地試探,昂首闊步,不留一絲遺憾”,伴隨著DJ為雨生祝禱的人聲。每天我緊盯著報紙和電視新聞的報導,祈禱儘管情況是多麼地不樂觀,他終會好起來,繼續唱歌給這座島嶼上的人聽。

然而三個禮拜過去,他終究是離開了我們。我向班上同學借了的錄音帶來聽,這才開啟了我聽張雨生音樂的時光。當時我年紀太小,父母不可能讓我去那場辦在政大禮堂的張雨生紀念音樂會,這成了我畢生的遺憾之一,事後在紀念專輯中聽到張小燕的口白:「1997年11月12日,雨生離開了我們…」,沒有一次聽到這段沒流下眼淚。我懊悔我太晚明白他的好,太晚接受他的音樂的洗禮,甚至有點懊惱為什麼我生得這麼晚。

於是,專輯成了唯一一張我聽了十年依然聽不膩的唱片,縱使每首歌每段旋律每句歌詞都已經深刻在腦海,甚至是這首歌何時出現一聲鼓擊、弦樂器層層堆疊、電吉他縱情狂飆,都能和同好知音者談地不亦樂乎。

升上國中之後,我被允許擁有少許零用錢,我開始存錢買唱片的日子。年歲正在老去的我們總是把十五十六十七的階段稱為最單純美好的時光,那時的我的金錢觀念相當有趣,我總會把一樣物品的價格換算成這是三百塊錢的多少倍數,因為當時只要三百塊出頭就能買一張流行音樂唱片。我每天幾十塊幾十塊地存錢,每存到三百塊我就很開心,因為又可以去唱片行買一張CD了,雖然我的收藏並不豐厚,但是至今也累積了百來張正版唱片。

於是我自為起點,循著時間軸逆向往回探索,我從唱片行把、、等CD帶回家,儘管許多詞句並非年紀尚輕的我能夠明白,我不著急,我有一生的時間能夠去慢慢領略。而許多隱藏於歌曲中的情感或許也必須在我走過更多地方、經歷過更多事情之後才能夠覺察、心領神會。日子久了,慢慢也能夠聽出跨越時間的幾張專輯之間雨生創作的演進,隱現於曲風、曲式的表達。

1998,雨生死後一年,暑假我和家人到環山部落(梨山山區中心處,鄰近松茂、達見、武陵)我乾哥哥家度假遊玩,藉著乾哥哥家和張家的親戚關係,某天晚上我們一同到雨生家做客(那時”張雨生之家”的招牌已經高掛在雨生家的樓頂),張爸爸親自下廚款待來客,在場只有雨生的妹妹玉涵和我年紀相仿(剛好同年),大人們酒酣耳熱甚至開始唱卡拉OK的同時,我只能東拉西扯和她聊天,但同時又得避開關乎雨生之死的話題。玉涵她到是不怎麼忌諱,至今我仍記得她對我說道「哥哥走了,我很想念他。」這句話時的神情。那晚我留下了和張爸爸、雨生妹妹的合照。1999年九二一大地震之後,我在台中市乾哥哥家最後一次見到雨生的妹妹(當時許多山上部落的原住民紛紛下山借住在親友家)。後來,巧合地,雨生逝世之後的住所-雨生園,距離我祖父母的墓地只有二十公尺遠,每回逢年過節前去掃墓,我總會漫步去雨生園看看。悼念這位我心中永遠不朽的奇才。

這麼多年來,從聽搖滾為起點,進而廣泛地聽各國各類曲風的音樂。音樂除了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某種程度上也是讓我了解不同民情文化的工具,是使我得以更完整的必須。無論是開心、悲傷、高潮、失意,腦中總會響起符合此時心情氣氛的曲調,治癒我的傷口,驅使我更勇敢地面對無知未來。也在聽了這麼多的各類音樂之後,我才明白,張雨生的音樂不只是經典而已,還超越了當時他所處的時代,然而即使是把十數年前他的創作拿到現今的台灣流行音樂界和他人相比,他依然超越這個時代太多。這令我想到那早已成為濫觴的短句,所謂經典,是”True yesterday, true today, true tomorrow.”,用以形容雨生的音樂,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雨生 – 河

淡水落日 - Sunset in Tamsui.

<河>

詞:張雨生 曲:張雨生

當你平躺下來 我便成了河
迴繞你的頸間 在你唇邊乾涸
竊想你的眼神 我戀戀不捨
聚為一泓泉水 深邃清澈

當愛燎原成災 你徐徐側身
堆積肥沃河床 我是朝聖的人
我是客途的雁 卻一往情深
從此無意追逐 新綠的春

任我流吧 層層冰川
億年換幾吋 我也寧願這麼盼
等到昏黃 等到癡傻
等著公主吻青蛙

魔咒緩緩退盡 你笑的厲害
天曾缺掉的角 無非此等神采
我將殘翼放下 從河中走來
你正頷首告知 這裡有愛

這是張雨生生前作於上個世紀末的不朽經典<河>,收錄於他的最後一張個人專輯<口是心非>,同樣的,是華語歌壇少有的經典名盤。

詞中看門見山運用河的意象比擬對伊人的愛戀,緩慢推移之中,如河水一般流瀉出詩人換美的情思。其後又云「我是客途的雁 卻一往情深 從此無意追逐 新綠的春」,寥寥幾句中為讀詩者建構出一幅美麗的圖像,彷彿整個天地中只剩下一隻孤雁、一彎河水和詩人莫名的愛戀。朦朧虛幻的詩詞是17歲男女釋放情感最 佳的出口,但這首詞並非如前面敘述地如此片面而已,張雨生乃是化用其生前最後的住所淡水河出海口的景致入文字之中:「你」是觀音山,「我」是淡水河,「唇 邊」則是新引無數遊客腳步停駐的淡水河口。於是,看似簡單的文句中,我們似乎看到一幅墨色山水隱隱浮現,和原本的情詩意象相互輝映,迷迷濛濛,我們不自覺 再三吟唱,詩人的才情,在一個個的品茗者的心中永遠流傳,任欲者盡情暢飲。「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