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園」 之余虹的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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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片頭,擔任郵局信差的曉軍來到余虹家裡偷閒,順便將一封通知信件交給余虹。余虹展信閱讀,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對曉軍說道,她考上北京的大學了。相較於余虹,曉軍的鎮定像是一顆心上壓了千斤的秤子,發楞沒幾秒鐘,繼續隨著隨身聽的音樂節拍搖晃著舞步。

鄉下人的愛情也許純真,卻有著見不得人的壓抑,愛情尚且如此,更遑論是性。黑夜裡曉軍騎著上了年紀的檔車,和余虹悄悄來到野外。曉軍的動作與呼吸滯礙難行,余虹泛紅的雙眼不知是肇因於身體的違和感與痛楚,或是即將與愛人分離的悲悽。劇情沒有清楚交代這是他們倆的初夜,或是只是一次例行的求歡,然而這確確實實像是一場生硬的儀式,同時也是余虹對於過去的生命的告別。坐在奔向南方的火車上,余虹的笑容中,是否還記得那一夜與曉軍的無語淚眼?許是期待未來的新生活的新鮮與未知多些,淹蓋了其他即將落伍的情緒。

進入大學,電影劇情在余虹的身邊安上了冬冬這個彷彿良家女子的角色,余虹狂放、特立獨行,冬冬像是隻乖順的小鳥,要不是一個人在房間裡彈琵琶,要不就是圍在余虹身邊吱吱喳喳個不停。一個失眠的夜裡,余虹在房間門口獨自抽菸時邂逅了李緹,余虹料想不到李緹在今後將深深影響她自己的生命。李緹將男友若谷與周偉介紹給余虹認識,在年輕的舞會裡,兩道自視甚高的光芒如命運一般交會。如果缺少了猜忌、懷疑、犧牲、嫉妒,彷彿便無法成就可歌可泣的愛情。於是他們爭吵、扭打、嘶吼,他們衝撞、說謊、背叛。解放的年代,自由二字被用著過多的音量高唱著,瘋狂做愛之外,仍然是瘋狂做愛。

年輕人的夜晚,總被期待是漫長沒有盡頭的,黎明不是另一天的開始,而是今夜所有故事的結束。余虹與周偉漫步於皇城頤和園內,沒有人開口,也許是一夜長談後的疲倦,也許是感情曖昧不明時的朦朧。昆明湖佔了頤和園四分之三的面積,雖然是個人工湖,卻像海一般寬廣無邊無際。兩人登上小船,停在昆明湖湖心的漩渦裡,世界此時彷彿是繞著他們倆旋轉。關乎頤和園的場景在整部電影只出現了不到兩分鐘,似乎昭示著那是余虹與周偉的愛情是最為純粹無暇的時光,往後兩人天各一方在彼此生命旅途中的追尋,都是冀望能回溯當時那永恆澄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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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代末,整個世界悄悄打量著中國,打量她或許即將到來的鉅變。究竟是該追求民主自由,或是維持當前尚且安穩的秩序?國家政府不願意明說,青年學生聲嘶力竭,以為走上街頭高張旗鼓便能得到答案。小情人們尚且困惑於己身的愛情習題,當外在噪亂的政治環境挑起更多的問題時,一切事情的真相只會更加地晦暗不明。

一九八九年春天,北京學運之風高吹,大學生紛紛放下書本、跳上一輛輛嚴重超載的卡車去廣場上示威遊行。余虹一個人站在寢室窗口望著眾人,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和大家一塊兒去,直到她在人群間看見李緹也爬上了卡車,她才突然狂奔下樓,加入眾人的行列。我想她自己也沒想清楚,踏出那一步究竟是出於純粹的政治信仰,或是亟欲排遣青春無處宣洩的愛恨情仇。站在卡車車廂的大學生們興高采烈地唱歌喝采,全然無法預見未來即將發生的腥風血雨。余虹、李緹和周偉叫喊得嗓子啞了,三人偕手走在沒有人的大街上,沒有人作聲,空氣彷彿凝止了。

我想余虹自己也沒能預料到,那一晚竟然是是三個朋友最後一次能夠如此自在地走在一起。對於學運、政治這些複雜的事情尚且不知甚解,余虹卻被一道更困難的題目給迎面砸中,身邊的情人與摯友竟然在背地裡一起背叛了自己。然而就在此時,差點淹沒在記憶中的另一個人再度出現,遠在家鄉的昔日戀人曉軍。

北京情勢混亂的消息甚囂塵上,余虹擔心余虹的安危,千里迢迢趕來北京想要接余虹回家避避風頭。曉軍在校園慌亂的人群中找到了余虹,余虹見到曉軍的第一眼,錯愕不解,隨即放聲大哭,她心裡明白她究竟是負了曉軍的思念和寄託。然而諷刺的是曉軍或許不能明白余虹為什麼如此傷心難過,將余虹攬在懷裡哄著,彷彿一切如同舊時單純的時光沒有變,但是任誰都清楚知道,你我都變了,整個世界都變了。然而,也許曉軍心裡是明白的,所以那一晚在余虹熟睡之後,曉軍悄悄離開去外頭溜躂,去瞧瞧這些年,余虹在千里外的異鄉都經歷了些什麼。

學生們用言語和行動對著國家投擲石塊與問號,國家用了更巨大的聲音做為回報,坦克與子彈。窗戶外頭與人的心裡都是一片淒風苦雨,余虹她乖巧可愛的小室友,冬冬,她的琵琶琴音也自此凌亂無法成調。混亂的長夜結束後,廣場上高聲怒吼的身影相繼倒下,坦克履帶運轉聲音和年輕的生命相繼退散。余虹輾轉中國各地,周偉和李緹遠赴德國,三人的生命座標從此再也沒有重合。整個世界快速地向前奔馳,高牆倒下、政治集團解體、經濟起飛。

余虹在南方城市開啟了嶄新的生活與生命,也燙了亮麗的新髮型。余虹成了畫廊老闆的婚外情對象,她說道:「唯有透過一次又一次地做愛,我才能讓我身邊的人感受到我的善良和柔軟。」這話不免矯情,但有些溫柔是真真實實地被抹去了。余虹在畫廊老闆的懷裡赤裸地呻吟、叫喊,或許她不過在一個又一個寬厚的胸膛裡,追尋著往日裡永不再來的純粹感情。一件事情、一段時光之所以能成為永恆美好的記憶,不是因為她當真那麼美好,而是因為永遠地失去了,只能在人們的懷念與追想中模模糊糊地存在,所以才成為永恆。

余虹的生命裡出現了最後一個甘願為她奉獻的角色,吳剛。吳剛在余虹工作的地方當小跑腿,他靜靜欣賞著余虹的美好與率性,他單純且羞怯。余虹和吳剛一同吃晚飯,余虹向吳剛要火點菸,但吳剛的打火機卻突然點不著。精神恍惚的余虹喃喃自語說著:「你有打火機,但是你點不著。」似乎暗喻著只有那在心底流連不去的身影,才能夠點著余虹全然的依戀。然而余虹選擇捻熄香菸的火光,放下無謂的記憶,嫁給吳剛,落腳在高速公路服務站工作。余虹一生漂泊於圖門、北京、深圳、武漢、重慶等地,但她的生命至此卻已經不再漂泊,在服務站每天送走成千上萬往來各地的人,像是一則完美的隱喻對比著昨日,或許也像是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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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偉從德國回來故土,幾經轉折,終於和余虹取得聯繫並且見面。余虹和周偉在海邊散步之後,兩人回到周偉的住處。周偉究竟是個男人,熟練地從背後將余虹擁入懷裡,余虹不同於以往總是求愛若渴的那個角色,余虹流下眼淚、隱微地推開了周偉。周偉說他想喝酒,余虹卻違反常理地說讓她去買吧。余虹拿了衣物起身往門口走去,周偉問余虹是否知道哪裡有賣酒,余虹說知道的。余虹從外頭買了東西要往回走時,周偉卻開車離開了。

雖然電影看了很多次,但對於這段結尾,我一直不確定導演想表達的意思。耐人尋味。

在《「頤和園」 之余虹的縱情》中有 2 則留言

  1. 你好,近來看了”親愛的”,看到郝蕾,驚覺時日如飛。曾幾何時, 頤和園是我的心水電影, 總覺得片尾那種無力感是如此的真實。今天上網寫BLOG, 無意中看到你這篇, 好想給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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